【电视】
大家好,这里是六点钟新闻播报,以下是今天的内容。
昨夜,一病人经历十一个小时痛苦手术最后惨死在某著名医师手术台上,以下是详细报道……
【我】
站在镜子前,我惊恐地看着自己袒露的胸口。
在我心脏附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点。黑得不带一点杂色,格外吓人,仿佛轻轻一按就会涌出止不住的墨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久之前我正走在大街上,某个瞬间,一阵风吹过,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窥视了一通,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丧失感。
我好像失去了什么,我说不清,又好像那种东西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只是我刚刚才发觉一样。
某种不祥的感觉在我心口酝酿。
我来到公共厕所,在镜子前检查起来。我看了看厕所里,没有任何人,于是我脱掉了衣服检查。看着自己的肉体,我竟然感到陌生,它跟随了我数十年,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或者说仆人……或者说宠物。
我很快发现了不妥。
那就是胸口的黑洞。
我的视线一旦注意到它,便再也移不开了,那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型黑洞,紧紧地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了进去。
这是什么!
我慢慢举起手,伸了过去,食指颤抖地缓缓靠近那个黑色的圆圈,最终悬停在只差一厘米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不该触摸它。我觉得,一旦我的手指接触到那个黑块,我的手指,我的手,到手腕,到手臂,到肩膀,到躯干,到双腿,到双脚,到脖子,到头颅,到我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会被它吸进去,再也回不来。
这是一头怪兽!
我的心脏处生出了一头怪兽!
我的心脏处生出了一头吞噬一切的黑色的怪兽!
我吓得整个人摔在地上。
公共厕所的电线也许很久都没有人检查了,灯光不时变暗,有时又忽然迸出刺眼的光芒,在忽明忽暗之间,生锈的水龙头正滴答滴答的滴着水,水滴有些浑浊——明明是自来水啊——缓缓落下,在洗手池里溅开,也许像一朵花,也许像一个皇冠。
我惊恐难安地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我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不知所措了。我来到马桶前,按下按钮,水就漩涡一样被卷走。我按了一次又一次。
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
也许,我可以把这个洞填满。
用什么填呢?什么都好,只要能把这个黑洞填上,让它不再暴露在空气里,我就能变回一个正常人!
我深呼吸地整理衣服,装作淡定地走出厕所,厕所里光线其实不弱,但我却有一种回到里光明里的感觉。
被阳光包围的感觉让我缓了一口气,我望了望周围,有一家小卖部。
我快步跑去那里,买了瓶可乐,几包零食,犹豫了一下,又买了包香烟,希望那个黑洞喜欢抽烟。
然后,我提着这些东西再一次进了厕所,都顾不上老板奇怪的目光。
我脱掉衣服,那个黑洞依旧镶嵌在我胸口,仿佛还变大了一点。
我的喉咙发出这样的声音:“来。来。吃东西了。”但我没认出来这是我的声音。
我打开了可乐,嗞的一声,回荡在整个厕所,让灯光颤抖了一下。我喝了一口,喝不出什么味道,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味吧。我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喝可乐,因为喜欢它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忘记了这种味道,毕竟我已经是大人了。
我喝了一口之后,便把瓶口对着胸口的黑洞,灌了进去,液面咕噜咕噜地下降着,我却没有任何不适,可乐去了某个未知的地方,从我身体里消失了——如果这个黑色怪物也算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的话。
我又拿出了几包零食,薯片啊,瓜子啊,应有尽有,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刚刚在小卖部看到它们的时候,我就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好友一样欣喜!
“可惜我要将这些朋友喂给怪兽。”我吃了一块薯片,然后喂了一块给胸口的洞。
随后是瓜子。
随后是香肠。
随后是饼干。
……
这个黑洞真是来者不拒,无论我塞什么进去,它都照单全收,从不挑食,胃口大得惊人。
“真是乖孩子。”我说道。
说完,我的手愣在了半空。
我这是疯了吗!竟然叫这头怪物作乖孩子?
我应该惧怕它!我应该把它填满!我应该让它消失!
我把香烟都点燃了,使劲地塞进去,烟缓缓地飘着,这是我最喜欢的香烟的味道,但此刻它让我感到恶心。朦胧的烟雾里,我好像看到第一次抽烟的我,也是这样感到恶心来着。
最后,我颤抖地把剩下的东西塞了进去,疯狂,囫囵吞枣,连塑胶袋都没有放过。
我觉得自己好像打了半场世界大战一样,浑身是汗,筋疲力尽。
“这下,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我自言自语着,低下头看它。
然而,这头怪物并没有消失,甚至比之前更大了!原先的小圆点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足有拳头大小的黑洞!
我感觉喉咙被扼住,窒息的感觉灌满了整颗心脏。
灯光闪烁着。
我屛住呼吸,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在整个厕所里回荡,就像在播放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在这音乐之间,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
“我还没饱!”
“我要吃更多的东西!”
“我饿!”
“我要吃!吃!吃!!!”
我慌张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结果第九交响曲更加响了,同时,黑洞的呐喊声也随之加强!就像有个疯子,不,是一群疯子在你耳边大喊大叫一样!
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我顾不得穿着整洁了,惊慌失措地跑出厕所,四处寻找着能吃的东西。可惜没有找到,小卖部关门了。天色比我想象中要暗,乌云笼罩在天空,风雨要来了。
我能感觉到胸口传来的饥饿感,想要填补什么进去的想法成为了大脑唯一的东西,我要往黑洞里填东西!
什么都行!
什么都好!
饿!
饿!饿!
饿!饿!饿!
饿!饿!饿!饿!
饿!饿!饿!饿!饿!
饿!!!!!!!!!!!!!!!!!!!!
我用力扯下一堆花草树叶和树枝,胡乱往胸口塞,有些被吞噬了,有些散落一地,还有一些挂在我身体其他地方了。
我没有留意,继续寻找着能往里面塞的东西。
无论是螺丝,还是塑料瓶,又或是雨伞,什么都好,我捡起来就往胸口塞。雨伞开始还塞不进去,我使劲把黑洞的口子撑开,才塞了进去。
我看到了马路上有一个锥形的路障雪糕桶,我仿佛看到了绝世美味一样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举起来,不要命地往黑洞里塞,比起路障桶的体积,洞实在太小,塞到一半便卡住了,进不去。
我趴下来,利用自己的体重去撑大黑洞,某种让人疯狂的兴奋让我更加卖力地塞,毫不疼痛,毫不危险,就像小时候逛游乐园一样开怀。
当路障桶终于整个进入我的体内时,黑洞已经把我整个胸口占据了,我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心满意足的死刑犯。
我看着天空的乌云聚拢,扭曲,旋转,覆盖,然后一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又是一滴,很快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喘着气。
我好像听到你在喊我,我不确定。
现在,我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缩在妈妈肚子里的婴儿一样舒适而安心。
【你】
狂风暴雨之间,你惊恐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你看到那人倒下的第一个反应是去帮他,去救助他,但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的理智很好地阻止了你的冲动。你想,也许你可以去帮他,但要小心一点。
你撑着伞,在风雨里缓缓前进,绕过了两个水坑,终于来到倒地者前面,你看着眼前的人,立刻惊呆了。
这是多么诡异的人啊!上半身和下半身竟然是由一团漆黑的东西连接起来的!
那团漆黑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你甚至看到了它在跳动,在蔓延,在吞噬。
“哦,太可怕了!”
你一边不自觉地后退,一边颤抖地拿出手机呼叫救护车。
你的描述让电话另一头差点以为你在恶作剧,但风雨声和你颤抖的声音最终还是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好的,你等等吧,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对方这么说道,让你送了口气,“祝你好运。先生。”
你似乎没有意识到,电话那头是祝你好运,而不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可怜虫。
你不知道该不该离去,看着地上的人,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痛苦,就像沉浸在甜蜜的睡梦里一样,但与之相对的是胸口的黑洞,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称之为黑洞,这个词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你的脑海里,那个黑洞是那么狰狞,就像一头长着利齿利爪背后还有翅膀的神秘怪物在窥视着郊外一所温暖舒适的家。
离开还是留下?
你问自己。
你的心里没有答案,或者说,你的心里有两个答案。
“那就抛硬币决定吧,正就留下,反就离开。”
你拿出一枚硬币,凝视着它,这枚硬币在昏暗中反射着银白色的光泽,你拇指一弹,它便在空中翻腾起来,在风雨中划过一道银光。
简直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你心想。你为之着迷,短短的时间被神圣感无限延长,每一帧都让你沉醉不已。
可惜,硬币最后没有回到你的手中。它被另一个人接住了,在他身后放着一辆车,你仔细一看,似乎是救护车。
“先生。你叫的救护车到了。”那人一边把你的硬币放进自己的口袋,一边说道,语气就像一个送外卖的在说:先生,你点的外卖到了。
“你们快救救他!”你指着地上的可怜虫,急切地说道。
于是,很快,你和可怜虫都来到了救护车上。设备真是齐全,你四处张望,这还是你第一次上救护车,有点为它先进的配置所惊讶。
“先生,我们这车上有着最先进的设备,放心。”那人说道。“在这车上,没人能死去。“
你点点头,开始观察眼前的人,这时你才注意到他没有穿白大褂,你疑惑地问:“您不是医生吗?”
“我是医院聘用的急救车收款员。先生。”他优雅地向你敬了敬礼,“现在是时候商量一下救护车的出车费用了,先生。”他优雅地向你笑了笑。
不等你说话,他便计算了起来:“常规出车费一千八百八十八,风雨风险费三千八百,奇难杂症附加费五千五,红灯燃油费三百,设备维护费七百六十,医疗资源占用费五百,共计一万二千七百四十八块人民币。先生。”
你目瞪口呆地看着收款员计算这惊人的费用,你辩解:“可我只是一个过路的人,我,我不认识他啊。”
你的话音刚落,救护车便立即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过去之后,雨水好像子弹一样冲击着车厢,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收款员盯着你,过了好一会,才质问道:“你的意思是不会给钱?你的意思是他跟你毫无关系,他的生死完全与你无关?你可以漠视他的疾病和危难,眼睁睁看他死去?”
你的目光随之移向了那个诡异的可怜虫,你看着他胸口的黑洞,不,黑洞不知不觉间已经蔓延到他的腹部,有着进一步吞噬四肢的趋势。
你犹豫不决,谁也不可能为一个陌生人拿出足足一万块钱,相信即使是疯子,也不会这么做。可是,那团黑色正逐渐吞噬着你眼前这个人的生命。
这个可怜虫并不帅气,简直不能再普通,看他衣着也不是富贵的人,甚至事后未必能偿还这一万多块。
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责任心的人,你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妻儿负责,而不是一个躺在路边的可怜虫。
你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幕。那次你跟母亲逛街,看到一个被抢劫的老人倒在地上气得直发抖,母亲视若不见,牵着你径直离开,你拉了拉母亲的手,问道:
“为什么不帮帮他?”
现在,你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你穿过时空来到了你的面前,他拉了拉你的手,问道:
“为什么不帮帮他?”
你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好吧。我会支付这笔钱。”
话音刚落,车子便再一次开动起来,几乎没有时间差。这时,你想起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没想到救护车也会有类似芝麻开门一样的密语,你也没想到自己会像阿里巴巴一样进了一个贼窝。
你看向窗外,一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天地之间好像什么都不剩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终于来到了医院。你看向担架上的可怜虫,却发现他整个人已经被黑色包裹了起来!那不是占据了什么的黑,而是什么都没有了的黑,就像这个位置完全缺失了一样。
整个人只剩下眼睛部分,那双眼睛忽然间睁开,直直地看着你,直直的,不带感情,不带理智,但绝对有焦距,他就是在注视着你。
救护车门打开了,在这瞬间,眼睛部分也被黑洞吞噬,可怜虫就这么整个人被怪物吃掉了,当外面的风雨刮进车厢里时,这个黑色的人形就像遇到催化剂一样,迅速融化,变成一滩黑色的水,还没滴到地上,又蒸发成一团黑色的气,最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只留下他生前穿着的衣裤鞋袜,整整齐齐地摆在担架上。医护人员利索地把担架搬出了车外。
而你,依旧愣愣地坐在车厢里,感觉自己被外面的风雨吹得冷入骨髓。
【他】
医生一脸严肃地站在急诊部门口,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他是一名好医生,不但患者的评价绝佳,而且在同行间也颇多佩服他的人。曾有记者访问院长的时候提起医生,院长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道:“他可是我见过最敬业的医生,医术毋庸置疑,人品更是高雅,他是我们医院的骄傲!”
医生听到有个疑难病患正在送来医院,便来到了门口等待。他信不过别的医生。医生看着他的同行时,总觉得他们身上的白大褂是灰色的。
他害怕别的庸医会耽误这个疑难病患,他不希望任何一条生命轻易地流逝了,特别是因为人的原因。
医生站在屋檐下,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心想,现在医学比以前发达了太多太多,但病人的处境好像丝毫没有改变,他能做什么呢?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治疗与总数相比少得可怜的病人。
“哎。”
医生看着朦胧的雨帘,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自己能活着长大,并且励志成为一个好医生,跟爷爷有着莫大关系。
很小的时候,他曾生了一场大病。父母外出打工的医生住在爷爷家里,他们家并不富裕,小医生一病倒,更是穷得揭不开锅。最后医院说要做手术,需要三万多。
爷爷就跑亲戚跑邻居跑战友,把能想到的关系都找了一遍,终于把医药费凑齐了。医生不知道当时的爷爷捧着这三万多去医院是什么心情,爷爷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多得足以买回孙子的性命。
然而这份救命钱却在半路被人抢了。小医生当时不懂事,还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了他这场大病发生了这么多曲折。抢钱的人大概是永远找不到了,听说爷爷当时坐在地上差点气得也进医院,但他知道自己是没钱进医院的,只能干喘气地忍了过来。
幸亏这个世界还是有好心人的,这时有好心人站了出来,替小医生付了医药费。那人还告诉他们,其实这医药费有大部分是进了主治医师的袋子里了。然后,那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几十年来,医生一直想要找到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好心人,可惜毫无线索。但他有着另一种报答方式,那就是成为一名好医生,去拯救更多的人,将奉献的精神传递下去!
医生看着几滴雨水溅到自己的鞋子上,他笑了笑,想道,听说那件事还上过报纸,估计早已被遗忘到九霄云外了,毕竟连飞机失事,城市爆炸都能被人们过目即忘,更莫说普通百姓被抢劫这点小事。
救护车的警铃由远而近地响起。医生看着躺着病人的担架从救护车上下来,他注视着病人。这可真是奇难杂症了,医生从没有见过这么像衣服的病人。
医生点点头,吩咐等在一旁的护士:“去给病人做个全身检查,不许多收钱。”
护士应声而去,很快又回来了,急切地说道:“医生!病人没有心跳了!”
医生一惊,连忙跟了过去,同时说道:“立刻准备急救手术!”
他一边疾跑,一边苦苦思索,患者到底是什么病?到底是什么病会让人变成像衣服一样?这到底要怎么救?
他毫无头绪,急得满头大汗。
这到底是什么病!
来到手术室,他开始检查那套衣服。
“病人大脑没有反应,准备呼吸机!”
“病人血液不足,准备输血!”
“病人没有心跳,准备电击!”
“病人……”
种种迹象表明,这套衣服……不,是这个病人已经死掉了,可是医生却仍然不死心。他不能让一条生命就这么化为泡影!
护士一次次为医生擦去额头的汗,医生一次次尝试着救活这套衣服。可是我早已死去,他怎么可能救活我的衣服?
然而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毕竟我已经化为了泡影。也许你知道这套衣服不是我,然而你还在救护车上发呆。
于是,医生在手术室坚持了十一个小时,护士换了三批,却依然毫无进展,他疲惫地看着心率检测仪上纹丝不动的直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宣布病人死亡吧……”
护士觉得医生忽然衰老了十岁,反而更加成熟帅气了,她迷恋地看了医生一眼,点点头,走出手术室。
在外面等候已久的记者立马得到消息,飞笔疾书编撰起今天的头条:病人惨死在著名医生手术台!
这些都与医生无关。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眼迷茫地看着我的衣服。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衬衣,嘴中喃喃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化为漆黑泡影的我也想问,呆在救护车里的你也想问。
但貌似没人能回答。
世界一片寂静。
衣服上的花朵什么都没有说,轻轻飘落在洁白的地面上,散成了几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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